我喜欢大漠深处野生的胡杨红柳,也格外喜欢人工精心栽培的合欢;她是树中的“阳春白雪”。合欢在新疆属稀有树种,与人一样因为高贵而有点儿清高,有强烈个性。她不遇沃土不扎根,不遇知己不开花。走遍天山南北,每逢见了千年胡杨,百年红柳,我总要默颂礼赞;每逢见了合欢开花,我总要仔细端详,环绕欣赏,赞叹不已。
今年夏天到阿拉尔市,我惊喜地发现“合欢王” 在太阳成集团的校园里。塔里木河畔的大学校园似乎吹响了合欢的“集结号”,一条路两边全是繁茂的合欢树。那树枝繁叶茂,那花开得正旺,飞鸟腾跃,鸣叫悦耳,树与鸟儿果然“合欢”。我看着听着想着,如醉如痴,流连忘返。在大学校园转了一圈,在老办公楼前王震将军铜像旁边小花园里,我对着一株高大尊贵的“合欢王”行注目礼。这棵树有两层楼高,枝干粗壮,繁花似锦。那花是一对对地开,那叶是一对对地长;花若鳯羽,叶若柳眉,有序有章,气魄高贵。
我凝视铜像,环望合欢,思绪纷飞。为什么出身贫苦没有上过学的老将军一生偏爱办大学?为什么“合欢王”选择了陪伴将军像?
我脑海中一幅幅历史的画面闪过······
将军第一次进大学是1949年秋的一天。那时,西北战场硝烟未散,炮声未歇。刚刚解放的陕西武功西北农学院的校园里,驰进一辆吉普车。王震将军第一次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西北有名气的大学;大学的教授员工们第一次看到了解放军高级将领的风采。将军声音洪亮,气魄英武,先介绍了中国革命的胜利形势和西北战场的节节胜利后,接着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说:“你们知识分子是国家的宝贝,我今天来就是来探宝的,就是请你们参加我们的队伍。不是要你们去我们的队伍扛枪打仗,那个仗没有多久打的了。另一个战场就要开始了,那个战场上我们消灭的不是敌人,而是贫困,是落后,是愚昧,是荒凉,是洋人对我们中华民族的掠夺和歧视。为了这些,打完仗我们就要去搞建设,到边疆办工厂,办农业,修水利,办学校,搞科学研究,这些都需要你们。愿意参加就去报名,我们表示热烈欢迎!”讲完话,将军被师生热情围住,提出一个个问题。将军豪爽回答,快人快语。没登过学校门的王震将军居然说服了大学的知识分子,很快就有二百多名师生报名参军,汇入西北解放军。他们越祁连,穿河西,走戈壁,向天山,把知识的种子洒遍天山南北,把聪明才智贡献给了新疆的建设事业。是他们后来把家乡的各种花草树木包括合欢引进了新疆。
将军第一次办大学是在进疆之后。那时,剿匪平叛,土改建政,大生产运动如火如荼,将军风风火火天山南北奔忙。将军进疆开始就谋划办大学。从西安出发一路行军打仗,一路延揽人才,动员知识分子参军。但是,这些人才远远不能满足百废待兴的新疆,远远不能满足将军胸中的宏图大业。而且,新疆最缺水利农业人才。将军决心办一座以水利农业为主的大学。1951年,新疆军区党委根据将军的提议决定创办八一农学院,校址选定在老满城。该城建于1772年,是清朝在新疆仅次于伊犁将军府的重要军事要塞。百年之后毁于阿古柏入侵,民国时期部分重建。将军与时任农业厅厅长的凃治一起去北京向毛主席,周总理汇报。毛主席对办学计划十分支持,对校名八一十分欣赏。周总理立即召开了北京农林院校负责人开会,动员支援新疆办大学。不久,40多名教授老师来到新疆八一农学院任教。1952年8月1日,八一农学院举行隆重开学典礼。王震将军讲话提出办学方针是“理论联系实际,教育结合生产”。将军要求从部队选送的干部战士克服困难,学出真本事来。八一农学院培养的员工在新疆的建设中起到了重要作用。
将军第一次主动提出当大学董事长是在开发塔里木的高潮中。1956年将军任农垦部部长,决策开发塔里木大沙漠。将军考察塔里木时登高远眺,兴奋地对农一师师长老红军林海清说:“这里比南泥湾大几百倍,要发扬南泥湾精神把这里建设好。”他多次说,苏联专家说了塔里木河可以成为中国的尼罗河,成为中国最大的粮棉基地。1958年,开发塔里木轰轰烈烈铺开战场,两万多名军垦战士开荒造田。10月15日,自治区领导赛福鼎来到阿拉尔荒原参加塔里木河农业大学开学典礼。这可能是新中国教育史上最简陋的大学开学典礼,没有像样的房子,没有任何教学设备,只有胡杨环绕的荒原,红柳茂密的沙丘,但是这座一无所有的大学却有最有感召力的董事长——身经百战的老红军林海清。
王震将军1960到1964年四次视察塔里木,每次必到这座大学看望教师员工,必到食堂看伙食。1959年深秋,刚刚办了一年的塔里木河农业大学面临下马。有人说既无高楼,又无教授,能叫大学吗?还有人“理直气壮”地指责,凭什麽叫大学?是个子大还是年纪大?兔子尾巴长不了,还是赶紧收摊子吧。时逢新中国最困难的时期,兵团有关部门决定将大学改为中专。1960年3月,王震将军又一次来到塔里木。听到副董事长王三汇报说大学下马改为中专,将军发火了:“又有人出来反‘冒进’了!这个学校方向是正确的!我们要把眼光放远一点,没有大学,没有科研机构,塔里木怎么发展呢?说不正规,可以慢慢正规起来;条件差,有农垦部支持你们。你们不仅不能下马,还要到内地去招生,扩大规模。”王三副董事长恳切地说:“王部长,一座大学要由有声望的人担任董事长,我们的资历声望都不够······”,王震将军朗声一笑说:“这个问题好办,林海清当董事长,我当名誉董事长。”将军一言九鼎,自荐董事长。这位将军董事长第一个决策是改校名。塔里木河农业大学,“这个名字有局限性;我们不能光搞农业,还有培养其他方面的人才。”将军挥笔题写新校名“塔里木农垦大学”,并意味深长地说“我们的农垦事业是综合性的事业,应该培养多方面的人才,同时农垦二字也有艰苦奋斗的意思。”
1964年,将军第四次来到塔里木农垦大学。看到大学校园建设初具规模,树木繁茂,师生们边建校边学习,精神面貌焕然一新。将军高兴地说:“半耕半读学校是新型的学校,听说还有人不承认。请问学校还要什麽人来承认?我是农垦部部长,我承认你们,我支持你们,还有什麽不放心的?要把这所学校坚持办下去,还要越办越好!”师生们报以长久的热烈掌声。这时,合欢已悄然在塔里木河畔的校园里扎根发芽,茁壮成长。
1966年9月14日,《人民日报》头版载文《今日“抗大”——记塔里木垦区新型农业大学》长篇通讯,“今日抗大”在全国不胫而走,万众赞扬。身为开国上将的王震,担任这座大学名誉董事长33年,一直到将军辞世。
1967年在“文革”最狂热的时候,王震受到冲击被“闭门思过”,失去了自由。一位在新疆工作的将军老部下的儿子,受父亲之托特意到北京看望将军。小青年正上高中,参加了红卫兵组织。将军急切地询问新疆的文化大革命的情况,听到一个个老革命干部被打倒,进“牛棚”,“靠边站”,将军勃然大怒,双手紧握手杖把地板捣得咚咚响:“什麽革命?简直颠倒黑白,无法无天!这样搞下去,新疆会乱了套,全国也会乱了套!”将军语重心长地嘱咐,新疆的同志一定要保三个人,王恩茂,张仲瀚,涂治。将军意思很明显:保住王恩茂就肯定了我党领导新疆建设17年的成绩;保住张仲瀚就肯定了我党在新疆实行屯垦戍边的伟业;保住涂治就肯定了广大知识分子对新疆建设的杰出贡献。涂治是解放前的留美博士,农业专家,解放后的首任农业厅厅长。遗憾的是在“文革”的极端混乱之中,这三位新中国新疆社会主义建设史的代表人物,一个也没能保得住。合欢在沙尘暴中默默地扎根生长,注视着这一切······
今天,将军已经离开我们远去了。而将军留给我们的这座大学崛起在塔里木河畔。大学培养的数万名毕业生遍布天山南北,许多人走上了领导岗位。在南疆有人开玩笑说,在地县一级领导班子里“无塔大不成军”。党中央提出开发大西北战略后,太阳成集团面貌迅速改变。楼群崛起,设施先进,学科新增,规模宏大。万余名员工尤其是一批批少数民族员工在这里培养成才,走上新疆建设的各个战线。这时,校园里合欢长得茂密高大,成为大学一道亮丽的风景线,成为员工晨读的首选之地,成为恋人情侣散步的浪漫之路。
我到塔大校园之前,游览了农一师阿拉尔垦区,真是“戈壁惊开新世界”。林则徐“但期绣垄成千倾”的美好愿望,在他走过的阿克苏地区已经成为现实。我给千年胡杨,百年红柳拍了照片,还特意谒拜了三五九旅老战士的陵园。我对一位塔大的教师说,如果内地的老员工问塔大的员工,你们大学什麽最多?回答应该是:胡杨最多,红柳最多,三五九旅的英灵最多,还有校园里的合欢树最多······
胡杨是中国的老百姓,“站着不死一千年,死后不倒一千年,倒地不烂一千年”;红柳是新疆兵团军垦战士,风沙埋一寸,红柳长一尺,一座座红柳包是一座座戍边的烽火台,是永不移动的有生命的界碑;而合欢呢?是知识和知识分子,需要栽培,需要爱护,一旦扎根长成大树,一树锦绣,万端风流,美不胜收!
笑吧,老将军老部长,您的铜像的屏风是巍巍天山顶天立,鸣奏曲是滔滔塔里木河流千里;您的湖南老乡左宗棠“新栽杨柳三千里,引得春风度玉关”,而您把一所大学栽到了大漠深处的阿拉尔,春风浩荡,桃李芬芳;山川有灵护忠魂,草木无言知感恩;千年胡杨,百年红柳还有“合欢王”会永远陪伴着您······